安娜别墅的前世今生
青岛像一块半透明的积木,不论是一百年前,还是一百年后。一群人和另一群人,一个现场和另一个现场,一次死亡的悲哀与一次新生的欢愉,都淹没在了时间的焦虑中,没有关联,也不能还原。猛一回头,看见的过往仿佛梦境里的真实,也绚烂,也诡异。清醒起来,一下子烟消云散。想努力抓住潮水退却后的湿润,却发现只剩下一个亡羊补牢的姿势,拥挤的沙滩上,连空气都没有来路。潮去沙出,那块城市积木孤零零堆放在海岸线上,灿烂地笑着,肆无忌惮地梦想着,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往哪里去。
甚至连抑郁,也很容易被一杯下午茶融化掉。
一座普普通通的别墅成为一部城市史的纪念坐标,的确偶然。意味深长的是,一个早期移民修建的安居之所之所以为人牵挂,不外是一些人性化与日常性的纠缠。一个普通家庭的一份遥远的亲情寄托,最终成为了抵御暴力、政治和时间隔膜的象征,确是一种温情的回归,也是城市不可或缺的记忆起点。
1901年,安娜别墅的出现,奠定了柏林街和卢伊特波尔德街口的街区格局。今天,在人们习以为常的曲阜路与浙江路口,安娜别墅完好无损的存在,如同深入历史的探照灯,照亮了幽暗的时间隧道里面的影影绰绰,投射出一个个陌生的表情。这些表情,或许就是安娜别墅时代呈现的日常青岛,一个生机勃勃的曙光之城,一个漂洋过海扩散着新生活向往的栖息地。尽管我们没有机会以那个年代一员的身份穿越其中,却可以试探着剖开认识的偏差与时光错位,将一些真实的呼吸打捞出来,晾晒在别墅庭院里,说一声,你好!
这个动作,仿佛一次对历史现场的膜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一些人对一个城市的青春期。恍惚之间,一些隔阂消除了,一些新鲜的讯息飘落下来,将中午的时光填得鼓鼓囊囊。走在斑驳的路上,晃晃悠悠,想入非非。
作为一个栖息之所,安娜别墅的称谓来源于对亲情的寄托。这是房子的建设者罗伯特·卡普勒为了表达对母亲安娜·玛丽亚(Anna Maria)的纪念,而特别命名的。安娜·玛丽亚对卡普勒家族的意义,我们没办法获得更多细节,或许这是个包含了复杂情节的欧洲传奇,或许它就是一个纯粹的家族故事。然而,女性安娜所带给我们的想象空间,却使得这个并不十分烂漫的古典主义建筑,立刻就变得生动起来了。穿过时间、地理和种族的迷雾,我们似乎可以放松下来,在虚拟的背景上任意涂抹一个暖意的景象,像1906年春天的某一个平常的早晨,罗伯特和他的儿子汉斯,在别墅前的柏林街上所经历的一样。
这样的感受,不论1914年前迁移到这里的安娜别墅第二任主人朝鲜王朝闵妃后人闵泳瓒,还是1918年搬入的第三任主人刘子山,都应类似。透过安娜别墅主人的更替,人们可以清楚地发现,作为青岛本土成长的著名商人和银行业投资者,刘子山和安娜别墅发生的所有联系,都极大丰富了这栋建筑的本土化元素,象征了一个时代的开始与文化的转变。就此,城市形态的多样性与亲切感,与日俱增。
不论对青岛这个城市还是城中这栋叫安娜别墅的建筑,一百年人来人往的熙熙攘攘,自是顺理成章。许多过客的面目早已烟消云散,那些恩怨情仇,那些难以启齿,那些是是非非,不过尔尔。恍惚之间,透过时光斑驳的空隙,人们会发现一个屋顶之下不经意间的一次更替,出乎意料,也在情理之中。深入进去,看似曲径通幽处,依旧迷雾重重。毋庸置疑,卡普勒、闵泳瓒、刘子山这些迷雾之中的人物影像,其实就是我们城市成长的一些人物坐标,寻找着他们,记忆着他们,前行中的城市才不会孤单。
所有以不同方式呈现的城市史,都不会是空穴来风,也不应是半空中断了线的风筝。这些连续的情感记忆与逻辑线索,是城市生命轨迹的显现,也是我们无数前辈一点一滴积累下的物质与精神财富。发现、连接、还原包括安娜别墅在内的许多戏剧化、细节化的城市肌理,本身就是对历史与城市的尊重。
穿越安娜别墅的迷雾,我们也许会找到方向。
邂逅老建筑,在柏林街和卢伊特波尔德街路口,也就是今天的曲阜路与浙江路口。
安娜别墅,一栋110多岁的老楼,在它矗立之时,青岛周边还在建设之中。从卡普勒父子为纪念母亲建成安娜别墅,到朝鲜驻法国前公使闵泳瓒坐拥李王府,再到本地富商刘子山购买作为刘府,之后平民纷纷住进,成为大杂院……发生在浙江路26号别墅内外的故事,成为了瞭望并还原一个遥远时代的窗口。而如今,修葺一新的小楼成功与时代挂钩,用“青岛书房”的方式,开启了本土文化的传承,成为城市内外的人们了解青岛的窗口,一座楼,一些人,一扇窗,一串说不完的往事,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1
青岛,一对父子登岸
1899年的一天,一艘德国轮船公司的蒸汽船在青岛靠岸,乘客中,一对父子好奇地打量着这片稍显荒凉的土地,不知道德国政府当初用什么花言巧语“怂恿”他们,也不知道他们脸上呈现的是对现状的失望还是对未来的期望,100多年的一切我们已经无从确切考证,只能穿越历史时空,试图站在当事人的角度来还原,不过,毕竟相隔百年,时代已变迁,物是人非。
这对父子是安娜别墅的主人,长者48岁,名叫罗伯特·卡普勒(Robert Kappler sen),少者19岁,名叫汉斯·卡普勒(Hans Kappler)。他两人身上具有自由与冒险精神。“来青岛的德国人分几类,一部分是政府聘请的,比如技术人员,他们来青岛的一切费用政府埋单;一部分是政府派来的工作人员;剩下的多是自愿移民,政府宣扬在东方建设了一座港口城市,商业机会很多,卡普勒父子就属于具有冒险精神的自由移民”,青岛城市化和人文思想史学者李明说,他研究安娜别墅多年,并即将出版《安娜别墅时代的日常青岛》一书。
德国人的兴奋和得意建立在青岛人的痛苦之上,被碾压在脚底下的,是青岛土著世代经营的家乡,每一寸土地,每一座房屋,都蕴含着他们的汗水,而如今,看着一片废墟,反抗已无力,血已干涸,泪已流尽。当然,德国人借口的巨野教案,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1897年11月1日夜,阴云密布。十多个手拿匕首、短刀的人,闯进磨盘张庄教堂,杀死了德国神甫能方济和韩·理迦略。“两个斯泰尔修会传教士的意外死亡,直接导致了是年11月14日胶州湾占领事件,也开拓了斯泰尔修会通向青岛租借地的道路”,李明如此评价。强行侵占青岛后,斯泰尔修会在市中心离前海最近的丘陵最高处建设了斯泰尔修会圣言会会馆,这一年是1899年。它位于浙江路与曲阜路路口,与后来的安娜别墅隔街相望。
斯泰尔修会为了得到这块土地,曾与德国青岛租借地管理方进行了长时间的明争暗斗。“在1898年到1899年间制定的城市规划第一案中,基督教福音堂和天主教堂被分别安排在海因里希亲王路(今广西路)两个遥相对应的端点,这让天主教不太满意”,为什么斯泰尔修会的选址“看起来很像是安娜别墅这些欧洲建筑的庇护者,但其精神控制的族群边界,显然并非仅仅是安娜别墅主人这样零零散散的德国移民,而是背后一大片华人商业区的人群。这些人是天主教一直试图广泛吸纳的本土对象”,李明这一番话的根据与35年后双塔大教堂——天主教堂的建立不无关系。
不再多加赘述,将视角拉回别墅主人罗伯特身上。“1899年年中,罗伯特这个会木匠活的德国人,带着家小和一家人对新生活的期待,漂洋过海来到了青岛”,此时的“青岛”才得名不到一年,据《胶州湾》一书记载,1898年10月12日,德皇威廉二世借用“青岛”这个名称命名胶澳租借地的新市区,范围也只有现市南区和市北区的一部分。“罗伯特进入青岛后的最初职业,是制造马鞍和一些室内装潢品。这个时候,在青岛海岸线的高处建造一栋诸如安娜别墅这样奢华的建筑,对他来说还近乎梦想”,李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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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木匠”的蜕变
当时的青岛还是一个小村庄,百业待兴,但这也意味着绝佳的创业机会,并且制造砖瓦的利润相当可观,也比较容易上手,所以他们选择了这个行业创业”。这是青岛杂志记者贺中在与卡普勒家族后人弗里茨·罗伯特·卡普勒和迪尔里希·卡普勒通信采访中获得的信息。他们没有来过青岛,但可能翻看过家族记录。
“到达青岛的时候,罗伯特已经丧偶。他有六个孩子,三子三女,除了大儿子汉斯,陆续来到青岛的,还有出生于1878年的大女儿梅格达莱娜·卡普勒(Magdalena Kappler)、出生于1890年的小儿子海因里希·卡尔·卡普勒(Heinrich Karl Kappler)。其他三个孩子留在了德国。罗伯特的大女儿在青岛居住了数年,她的名字之前被翻译成芭芭拉。在青岛,当时还有一个小罗伯特·卡普勒,他是老罗伯特的一个侄子”,李明介绍说。家里人口众多,罗伯特的压力可想而知。他最初的职业培训是木工,也就是中国人所说的木匠,所以他的职业与此相关,“马鞍和一些室内装潢品”。这一信息“来源于马维立博士给青岛文史学者王栋先生的来信,马博士的根据则是卡普勒后人的叙述和一部分公共文献”,李明告诉记者。马维立博士1930年出生在青岛,在青岛生活了16年,回国后任波恩大学历史地理学教授,著有《单威廉与青岛土地法规》等。
罗伯特做木匠的时间不长,因为商机一直冲撞着他的头脑。德国当局的支持和原有的资本积累,让罗伯特不甘于一个汗珠摔八瓣地挣小钱,养活全家。不久后,他经营起德远洋行,开始投资建设卡普勒父子砖瓦厂。“他不应该白手起家,在德国可能已经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李明根据罗伯特才来青岛一年,就开始筹备盖安娜别墅来判断,这个木匠并非一般之人。
卡普勒砖瓦厂位于大窑沟,这处工地是很多商人创业的根基,包括后来出现的迪德里森·叶布森砖瓦厂。之后,罗伯特在四方附近的孤山,开办了第二家砖瓦厂。
企业越做越大,罗伯特决定把家安定下来。1901年,在圣言会会馆的对面,安娜别墅的工地开始铺陈。不远处,华人商业区大鲍岛,正在进行着大规模的移民,因而“这里不仅是德远洋行的所在地,也是卡普勒父子砖瓦厂相当一部分产品的销售目的地”。而欧人区也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住宅、商业和旅游的开发,可谓商机无限。
在今天看来都是位置绝佳的黄金地段,1903年,安娜别墅拔地而起。
不过,这栋小楼并没有引起华人区的注意,刨除商业因素,“安娜别墅跟大鲍岛的生活日常没有什么联系。1912年以前,中国人除了佣人外是不被允许居住在欧人区的,浙江路北段沿线大部分是德国人的住宅,与普通中国人的生活距离较远”,研究青岛历史城区的青年学者金山博士告诉记者。作为专业的设计从业者,金山对安娜别墅的建筑风格进行了剖析,“青岛的德国建筑有一条比较清晰的发展脉络,但安娜别墅的风格并不在这条线索之上。”
三层欧式小楼(包含阁楼,加上地下室共四层),高13.4米,总面积719.2平方米,有个四角塔楼,由于地势较高,所以南面二层以上的阳台和窗户,可以看到大海。至今,在三层阳台上,还能避开重重高楼的阻挡,看到栈桥回澜阁顶端。是欧式建筑,但不够“青岛”。“安娜别墅带有新古典主义的痕迹,与当时主流的德国建筑风格存在一定差异。这栋别墅的图纸大概出自卡普勒家族带来的一份德国现成的住宅设计方案”,在金山博士看来,安娜别墅与其他的德国建筑有一定区别。德国建筑在青岛发展经过了几个阶段,“最初是对南方殖民风格建筑的移植,建筑南侧设置宽大的敞廊,例如德华银行当年南边的阳台。很快,德国人发现青岛的气候不需要设置敞廊,新建建筑就不再设置了,已有的敞廊也逐渐被封闭。第二阶段的建筑较突出历史主义风格,具有明显的田园风情,例如对半仿木结构的使用,到了后期建筑装饰则逐渐简化”。青岛盛产花岗岩,在建筑中应用花岗岩作为材料和装饰成为青岛德式建筑的重要特征之一,“而安娜别墅没有用,它是一个个性化的存在”。
“作为一个栖息之所,安娜别墅的称谓来源于对亲情的寄托。这是罗伯特·卡普勒为了表达对母亲安娜·玛利亚(Anna Maria)的纪念,而特别命名的。”李明说。
关于安娜别墅的命名,曾有多种说法,有人说是罗伯特为女儿而建,有人说为了亲戚而建,而李明对其母亲全名的翻译,足以证明,母亲才是真正的亲情寄托者。无论它处于什么位置,罗伯特都把它当成家的港湾,犹如幼时在母亲的怀抱。所以,关于亲情的故事,在房子内继续上演。
不同的居住者,都为这栋别墅留下不同的故事,有的短暂,有的温情。
青岛电视台曾派记者到德国卡普勒家族进行探访,根据他们翻拍的家族相册可以看出,当时的安娜别墅庭院内,矮墙上安装着铁栅栏,院内遍植绿植,甚至能够骑马,一张照片中,三匹高头大马上坐着一男两女卡普勒家族成员,女子侧坐在马背上,他们都穿戴整齐,头戴礼帽,不知是为照相而摆,还是日常必须的休闲活动。还有一张安娜别墅的内景里,纱幔、欧式家具,显然是富贵之家,四个人物都不直视镜头,自顾自地展现着他们对彼此、对这个家的深厚感情。还有两张郊游的照片,有的是家人出行,有的是几十个德国人一起出行,这一切都显示着卡普勒家族的和谐与惬意。
然而,仅仅住了两年,1905年罗伯特就离开了青岛,前往慕尼黑,在青岛的家产和事业交给了25岁的汉斯。“从马维立博士提供的资料看,汉斯很快就去了海参崴从事建材生意。青岛的砖瓦厂,由他的弟弟卡尔继续打理”,李明说。那年,卡尔才十五六岁。历史没有给这名少年太多稳定的时间,1914年日本侵占青岛,卡尔没有投奔父亲或哥哥,而是选择留在青岛。“1916年4月10日,他被押送到日本大阪俘虏收容所,直到1920年获释回到青岛”。站在熟悉的土地上,卡尔已一无所有,砖瓦厂早就被日本人接管。卡普勒家族的冒险精神没被打倒,他决定学习父亲创业,“他在济南的一家贸易公司经营进口业务,充当卡塞拉公司的代理,并参与染料的进口,4年后,卡尔返回德国,1945年,在德国东线战役中战死于波兰”。
安娜别墅的故事,随着第一代业主老罗伯特1916年的去世,和第二代业主汉斯1950年的去世,正式画上句号,甚至后来最著名的居住者刘子山都不知道,这里曾叫安娜别墅,曾有卡普勒家族的成员住在这里。
刘家最熟悉的,是朝鲜李王府的故事。
1935年的一份《土地登记》显示了安娜别墅的走向。1918年,别墅产权变更,一位闵姓人士将别墅卖给了刘子山,也就说,卡尔被俘虏到日本以后,1915年到1918年三年间,闵姓人是小楼的业主,和卡普勒和后来的刘子山一样,闵姓人并非等闲之辈。
“这个曾迷雾重重的闵姓人士,并不是中国人,而是朝鲜名门,叫闵泳瓒。根据刘子山传记撰写者贺伟的考证,闵泳瓒出身朝鲜望族,父亲闵谦镐是李氏朝鲜王朝高宗王妃闵兹映的堂哥。因为闵妃的关系,期间闵家成为朝鲜李王朝的外姓第一门阀,闵谦镐还得以以外戚的身份参与朝政”,李明能够找到闵姓人士的全名闵泳瓒,“实际上来源于刘子山的后人,他们一直将这房子叫成朝鲜李王府”。
那么,闵泳瓒是个什么样的人?
“闵泳瓒是首批赴法国了解欧洲的朝鲜人,熟悉欧洲社会和生活方式,并曾出任驻法公使”,然而,闵氏家族的显赫时代因为日本人的侵入而终止,闵泳瓒的侄女本来是末代李王定的皇后,因为日本统治者的否定,无奈流亡上海。紧接着,李氏王朝终结,闵家都走上了流亡道路。“闵泳瓒本人不知何时和什么途径来到青岛,购买了安娜别墅躲避”,几年后,房产易主,闵泳瓒去向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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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频生,刘子山的忌惮
在1918年买下曲阜路安娜别墅后,刘子山家中便连年不顺。先是夫人林氏去世,后又在别墅内发生煤气中毒导致女佣丧命,刘子山由此认定此地不吉”,李明的说法来源于贺伟的考证,当然这一说法后来也得到间接认证。
“因为安娜别墅的原因,刘子山的儿子刘少山一直对带有尖顶的楼房抱有成见,所以刘子山后来购买了太平路37号大楼,结果因为离海太近,太过潮湿,就又搬到了蒙阴路居住”,李明说,“华能大厦的前身大楼也有俩尖顶,1929年,国民党政府入驻青岛后,刘子山将大楼让给了国民党市党部”。因为《民国日报》1932年1月9日的一篇《韩国不亡,义士李霍索炸日皇未遂》报道,日本组织侨民于1月12日大肆火烧国民党市党部和《民国日报》社。“鉴于对尖顶的心理阴影,刘少山在修复太平路大楼时,故意没有恢复尖顶,而是做成了平顶。”
刘子山是一个传奇人物,从掖县农村一个弹棉花的贫寒少年,奋斗成为当时的山东首富、华北巨商。这其中的经历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概括的。1918年时,他已来青岛20年。4年前,在卡普勒家族的砖瓦厂给日本接管时,刘子山也投资建立了复合永窑厂,不同的是,作为本土富豪他头脑灵活,看到青岛这座新兴城市的种种商机,甚至法律漏洞,所以他的生意涉及建筑上著名的美国红松、砖瓦厂、铁工厂、别克汽车专营、鸦片贸易等等,同时,他还看到房产的前景,投资了天津路、肥城路、武定路、甘肃路、无棣二路等多条街道的房产,人称“刘半城”。“刘子山房产的数量至今还没有完整的统计,三四十栋肯定有。我去查找关于西镇的档案时,发现大量的房屋都涉及到刘子山,不过,西镇的房子从开始设定就是出租用,刘子山西镇之外的房子都是独栋的”,李明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购买安娜别墅这一年,“他还开设了经营进出口业务的东莱贸易行并创办东莱银行”。
虽然生意越做越大,但家庭的不顺让刘子山动了搬家的念头。在之前的报道和研究文章中,不少提到刘子山没在这里居住,包括曾在这里居住过的周立昆,他在给本报的投稿《安娜别墅往事》中称,刘子山买下别墅以后,曾大兴土木地修缮,“由于曲阜路进楼门洞过小,就拆除罗马柱,在浙江路一侧新建一个大门洞,加装六级宽花岗岩石阶;楼南侧迎客厅开了边门,安上石阶,连接庭院;为方便居住,将整楼木楼梯全部反转180°;同时在院子东北角盖一六角凉亭(1957年拆除),在院子南面修建的由太湖石堆砌的莲花喷水池(1958年拆除)”。不过,李明在档案中查到的关于安娜别墅的维修是在1937年,“登记维修费为15000元,这个‘元’是尚未贬值的法币。所用工程材料有美国松、瓦石、砖石等,由青岛注册第二号建筑工程师王德昌负责设计施工。在是年的档案中,安娜别墅的地块标注是‘浙江路五号地和曲阜路六号地之间’”。
“据老人们回忆,修缮完毕刘子山并没有入住,而由其堂兄刘子尤携全家住了进来”,周立昆说。如果周先生说的修缮也是指的1937年的话,那么也可能当时的刘子山已经搬离安娜别墅。
李明说,1918年刚刚搬入安娜别墅,刘家曾过了一段祥和的日子,“每日起床,刘子山都会在家里用餐,他的早饭非常简单,多是一小盘咸菜和一碗面粥”。这些从农村出来的商人,一直保持着老家的习俗,包括实业家丛良弼,当年在齐东路2号居住时,全家老小也跟着他吃咸菜。之后发生的意外让刘子山始料未及,也异常不快。幸好,安娜别墅里留下了一段情意见证,“1920年,刘子山夫人林氏去世后,国民党元老谭延闿曾以湖南省长身份写了牌匾,放置在安娜别墅灵堂中央,使林氏夫人和刘府哀荣倍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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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尽沧桑,老楼焕发新生
一切辉煌终究成为过去。
“搬离安娜别墅后,这里在短暂闲置后对外出租,其后刘子山将别墅送给了长女刘景隋,刘景隋1955年后在青岛去世,当时的身份是街道义务居民调解员。刘景隋和母亲林氏葬在一起。刘景隋二女儿卞韵羲的丈夫张恩源,一直照料着岳母和老岳母的这处墓地”,李明说。
关于这段历史,记者联系上刘景隋的孙子卞志达先生。刘景隋有二女一子,大女儿叫卞映羲,二女儿卞韵羲,儿子即卞志达的父亲名为卞凌基。卞志达的父亲已过世,但老爷子张恩源健在。为了了解这段经历,卞志达专门询问了今年90岁的姑父,遗憾的是,老爷子已不记得在安娜别墅居住的细节,只记得全家曾在蒙阴路2号居住。“如果奶奶和姑姑在那里住过,姑父肯定也住过,不过可能时间太短,他记不太清了”。刘家人在安娜别墅的踪迹,就这样慢慢地烟消云散了。不过关于老姥爷的房产,卞志达说,其他的都已被政策安置完毕,目前只剩下莱阳路55号悬而未决了。
小楼之后的命运,周立昆先生给我们做了描绘,“上世纪40年代中后期刘家不再在这里居住,开始对外出租,一大间为一户。据我所知,上海船舶打捞公司青岛办事处、青岛第一家姜氏所办大华汽车行(店址在肥城路3号)、王氏兄弟开办的天华广告社、烟台吕姓大户人家和我家的福聚茶庄办公室(店址在天津路与山西路拐角处)都曾租过这里,大都是商住两用,具体房租不详,押金是两个小元宝”,之后,几经变动,加上为了生活便利各种搭建,这里逐渐变成了团结户聚居的大杂院。“提起老宅,有两点不得不提,一是楼体西侧的太平门,即现在的消防通道,50余级石梯由塔尖旋转而达底层,与每一层相连,屈屈三层小楼,安全防范意识极强。另外就是东侧二楼我所住房间窗框上方的人头浮雕。这个浮雕还有一段往事:特殊时期曾要砸掉,架梯抡锤竟毫发无损,见此我顿生妙计,就说别砸了,我用水泥糊起来算了,这样才得以保留。后来,在大修中小心翼翼剥去浮泥,浮雕得以重见天日”。
人来人去,历尽沧桑,小楼再次重生。
近日,踏进修葺一新的百年老建筑,眼前一亮。在青岛湾老城区改造工程指挥部的大力支持下,安娜别墅这栋纯正的德国建筑,几经易主,伴随着种种扑朔迷离的传说,完成了110多年历史上第一次全面功能的转换,它现在的名字叫“青岛书房”,如果说建设者卡普勒当初以母亲的名字命名是一种温情回归的话,那么城市书房的建立则为这栋小楼添加了文化的情怀。
作为青岛的地标性建筑之一,青岛书房以创新模式在延续安娜别墅历史风貌的基础上,打造出全新的集图书销售、文献收藏、阅读分享、主题沙龙、公共展览、啤酒广场、文创设计、旅游推广、德式餐厅为一体的“体验性、开放性城市公共阅读空间”,融合传统、当代、观念、体验、分享等多种元素,营造一处具有精神指向性的优质人文集成场所。
提起创立初衷,青岛书房发起人马春涛说,以百年建筑安娜别墅为营,营造自由阅读氛围,打造青岛文化新地标。青岛书房的建立,是城市的文化符号,更是城市的文化性地标和宣传城市文化的窗口,代表了维护及挖掘城市美学的尝试。
楼内装修精致、温馨,独特的金属书架悬空设计,大部分的书籍、摆件就位,书房正在试营业。青岛影像明信片、主题展览、独立设计文创及千余种主题图书有序陈列。在一楼角门处,青岛湾老城区保护更新信息服务中心入驻在此,游客可以免费获得老城区规划、旅游信息,以及充电、药箱、雨伞等公益性服务。
安娜别墅,青岛书房,是一座老楼的前世今生,前者代表了城市的历史,后者塑造了城市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