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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弄,粉墙黛瓦的建筑长廊

吴弄,粉墙黛瓦的建筑长廊

 清中期,一场突如其来的特大洪水将吴弄村夷为平地。这里生活的吴氏家族遭受重创后悲伤地离开了故土,留给历史一个幽暗的背影,也留下了一个空荡荡的村名。那么,吴弄更早的源头在哪儿呢?究竟在什么时候建村?村庄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可惜各种书籍中没有为这个安静的村落遗留下只言片语,村落的喜怒哀乐都被掩埋在了厚厚的土层当中。

 
  清道光四年(1824),叶姓先人叶樟兴在这块被人遗弃的土地上打下第一根木桩,新的吴弄村又开始续写历史。几年后,曾姓先人也相中了吴弄,荒废的土地上飘荡起了袅袅炊烟。叶姓、曾姓依靠农耕、种植烟叶、经商、土地出租逐渐积累下了丰厚的财富,携手成为当地望族。经过几代人的辛勤建设,一座两进五开间的叶氏宗祠、十幢叶姓和两幢曾姓豪宅先后在白地上矗立而起。土改时期,当时仅有230人口的吴弄村,出现了八个半地主,由此可知当时吴弄村的富庶程度。幢幢交接的建筑如同连篇翻开的书页,连片的小青瓦如同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汉字,记载着这座“省历史文化名村”、“中国传统村落”欲说还休的历史。
 
  吴弄大屋多为三合院落和四合院落,具有典型的浙派建筑和徽派建筑风格。波浪一样涌动的屋脊将建筑物的几何线条四向扩散,横竖相间的马头墙又将大屋外角一一完整地组合在一起,仿佛榫铆对接,将村庄铆接成一个巨大的整体。这来源于叶姓的一个祖训,家家户户房顶必须连成一片,以显示出叶姓宗族是一个团结和睦的大家庭。
 
  吴弄所有的大屋均是封闭式的庭院建筑,外立面采用夯土墙体,有的是经过抹面的白粉墙,有的裸露着粗砺的黄泥,看似笨重的泥墙在檐瓦的切割下总能够形成各种轻巧的几何形状条。官帽形,翘尾形,直线形,斜角形,夹角形,人字形,圆弧形,飞扬的线条将建筑的轮廓最大限度地拉开,使得大屋挺拔雄阔,建筑呈现出磅礴气势。大屋对外沟通的只有二楼开设的一扇小窗,有方形,有圆形,有八角形,狭小的窗洞起着防盗的作用,也起着通风、采光的作用,小窗应证了古人“暗室聚财”的传统观念。一个个长方形、正方形的天井在黑漆漆的瓦片当中打开缺口,回形的天井对应天空,应征着“四水归堂”的风水学说。天井在建筑物内部打通了与天空之间的联系,蓝天、白云在天井中浮现,明亮的光束穿透了重重叠叠的建筑,大屋内部被光源照亮,堂屋通达了,居室敞开了,居住者心中自然开朗。
 
  十多幢单体民居连成一座长方形的巨大建筑,所有的墙体毗接延伸,所有的屋顶连成一片,上千根柱子,100多间房间,32口天井,20多付楼梯,像搭积木一样,从前后左右扩散开去。这种布局引发了我强大的想象,吸引着我进入建筑内部一探究竟。走在建筑内部,隐隐感觉到一股来自历史的推力,它在大屋中无处不在,浮现在村民的脸庞上,停留在建筑的雕刻上,密布建筑的布局上。叶氏族人所有的房子连接在一起,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显示出了宗族的团结力和向心力。这是一座以血缘关系和宗族力量凝聚成建筑奇观,浑厚,凝重,饱经风霜,这些建筑来自不同的年代,来自不同的匠人之手,我们却无法辨别它们衔接的痕迹,它们在岁月的磨砺中已经严丝合缝地黏结在了一起。浙南多以宗族为单位的聚居村落,比如大济的吴氏、俞园的俞氏、河阳朱氏、石仓阙氏、杨家堂宋氏等等,但是像吴弄这样整个村落的主体以连环建筑形式出现,这是极其罕见的大手笔。
 
  进入村落,你会发现,一条巷弄中往往会挤着几幢房屋的大门,为了防止风水上的对冲,大门一一相对错开。大屋所有的内门是相通的,迈过一个个天井,走过一座座厅堂,踱过一条条回廊,它内部错综复杂,你只要甩开迂回和曲折,沿着直线行走,不知不觉便穿过了整个村落,印证了吴弄村下雨不湿鞋的传说。这些开放通达的建筑可以从中联结任何一家,最大限度地整合了村民生活的一致性,使得他们和谐地生活在一所敞开的大院里,来去自由,相敬如宾,决然没有城市中的冷漠面孔和虚假浮笑。邻里之间的门是敞开的,心也是敞开的,村民之间没有距离,人在这里是亲近的,相处是简单的,生活的细节是自然的。母亲轻声的呼唤从厨房传来,小孩“噔噔噔”地从楼上跑下来,小黄狗轻吠着从大院外面跑了进来,东家端着碗走进西家,坐在门槛上边吃边聊,一句邻里之间不经意的问候,在老宅某处响起,这一声问候仿佛从百年前传来,至今绕梁不散。
 
  整座吴弄村荡漾在一派浓郁的文化气息当中,精通翰墨的文人留下许多珍贵的文墨,村人美好愿景以笔墨的方式辐射到每一个角落。建筑的门墙上布满了斑驳的壁画,有文房四宝和琴棋书画,有山水人物和花鸟灵兽,有代表四君子的“竹菊梅兰”,有代表“福禄寿禧”的如意、梅花鹿、松树、喜鹊。传统知识分子的使命概括在一幅幅吉祥的图案中,体现了先人足够的智慧和笔力。大门门楣上是一方方“圣域贤关”、“泽被南阳”、“植桂培兰”、“孕玉怀珠”、“芝兰翠秀”、“南山拱秀”、“南阳草庐”、“入孝”、“出悌”等石扁额,那些字迹规范着村庄人的言行举止,以儒家经典教化他们知书答礼。特别是宗祠东侧大门上的“礼门义路”,归纳了吴弄的村落性格,他们在祖先的恩德哺育之下,以“礼义”为村落的精神,指引他们的日常生活走向秩序化。墙上贴满了癣痕般的学报和发黄的三好学生奖状,精美的牛腿和窗雕依旧被后辈悉心收藏着,吴弄在每一个细小的环节上都标明了这是一个礼仪化的村落。
 
  在村落中,尤以叶氏宗祠、10号、15号、16号、33号大屋最为豪华,保存相对完整。叶氏宗祠建于民国七年(1918),两进,明三暗五开间,一进门厅保留有一座老戏台,依次可以看见“叶厚宗祠”、“保世兹大”、“叙伦堂”三块木牌匾。宗祠正门外石柱上镌刻着一幅对联:“丁字剩残碑古碣摩挲怀祖德,卯峰分正派高山仰止挹宗风。”对联标明了吴弄叶氏血脉来源于松阳县卯山叶氏。对联没有留下书写者的姓名。内石柱上镌刻着另一幅对联:“松栋青来看生意满林定有英才后起,仑溪绿涨溯源头一脉应知世泽长流。”楹联为张之洞侄女婿、光绪三十年进士林世焘所提写。笔力雄浑,落笔苍远,铿锵有势,一看就是大家手笔。在16号大屋墙上甚至还有王羲之的《兰亭序》,洋洋洒洒,一气呵成,落款:光绪丙午年夏月耐性居士。历史上,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刘秦妹、赵孟頫、祝允明、文征明、董其昌等人都对《兰亭序》进行摹写,民间更是大规模地对《兰亭序》进行临摹,在建筑物、器物等一切可以书写的地方摹写《兰亭序》。在浩浩荡荡的临摹阵营中,吴弄村的《兰亭序》无疑是民间精品。那些飘飘洒洒的字迹依旧透露出东晋的贵族气息,仿佛只是书家改变,形意并未篡改,一样传递出书者尊贵的姿态。这应该是一名当地学养高深的隐士,他的笔力不输林世焘几分,足见功力深厚。16号门墙上的彩绘在最为经典,松鹤代表着“长寿”、白菜代表着“百财”、佛手代表着“福气”、四季花卉代表着“高中”、兰花代表着“品德高尚”、灵猴和马蜂代表着“马上封侯”、憨态可鞠的和合二仙代表着“家和万事兴”。
 
 
 
  吴弄人不仅仅在建筑物上留下了大量寓意美好的书画和雕刻,村落也掩映在各色植物之中。《松阳县地名志》留下了21个字:昔时有枫树林,狭长如弄,又因吴姓人建村,故名吴弄。这说明古时候吴弄有大片的枫树,今天的吴弄枫树已经没有往日的规模,倒是家家户户植竹,24个竹园点缀在村落各处,房舍隐藏在竹影疏离之中。吴弄人嗜竹如命,悉心呵护着每一枝竹子,竹的谦虚秉性,竹的节节拔高,竹的隐逸超拔,竹的美好寓意契合了村人对传统价值观的追求,他们以竹作为参照物,标定自己的为人准则。粉粉白白的墙面,清清爽爽的竹园,吴弄在竹园的衬托中显得特别鲜亮,也寓意着清清白白做人的道理。吴弄人与自然山水和谐相处,他们严格地遵循着儒家学说的训导,吴弄人琅琅的读书声从古代一直飘到现在,读圣贤书,行仁义事,将生活融入这片山山水水中,心性自然,心淡如菊,吴弄成为隐居乡野的礼仪之家。
 
  放眼整个吴弄,其实就是一座人工设计的大园林,高高低低的植被一圈一圈地围住村落,32棵百年古枫树、8棵百年以上古樟树散落在村落外围,最古老的樟树树龄据说有近千年的年纪,300余株挺拔的松树如同云幔一样遮挡在村口,几乎每一个天井中都密植着小花小草,空气里飘荡着氤氲的植物香气。村落中渠水将大屋和叶氏宗祠隔开,一条叫做六都源的溪流贴村而过,我在村落中闻到水乡的气息。吴弄具有隐居的一切条件,自然滋养了吴弄人耕读传家的意识形态,人文培育了吴弄人修齐治平的儒家理想。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洁净的生活在这样静僻的环境中上演。村里人个个步履轻松,不惊风雨,淡泊明志,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农作生活。落于清雅的村邑间,人的轻浮和躁急感顿消,还去谈什么人生枯荣。
 
  如今,随着农耕社会的逝去,吴弄的荣光已不可挽回地败落了,吴弄人大多迁出了世代居住的老屋,那些曾经辉煌的老屋只剩下一具高敞的躯壳,它留给了今人一座华丽的村落,平静的农民、失意的文士、得意的商人、落寞的官员,他们都抽身而走,村落发生过的虚实故事如今已无人知晓,让我们不停地慨叹它过往的风流。村庄虽然渐渐没落,但是村容依旧整洁,房舍依旧干净,村民之间和谐相处,知足的笑意荡漾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这一切均沿袭着久远的文风。游走在阡陌闾巷间,今天的吴弄依旧和历史中的某个片段相似,抽着旱烟的老汉枯坐在青石板上,纳着鞋底的老太絮絮叨叨地扯着家常,他们满脸的皱纹如同村落历史的延续。
 
  吴弄除了大屋、壁画、竹园之外,还有一大特色是水井。上个世纪70年代,一场山洪冲毁了吴弄村的堤坝,一座深约4米的古井重见天日,这座古井的确切纪年已不可考,有人说是明代,也有人说是宋代,古井身后就是那座毁于洪水中的繁华村落。叶、曾两大家族居住的吴弄并非之前的吴弄,村名只是成为一个纪念的符号,但吴弄的水井历史却一脉相传地传袭下来,成为吴弄的一大特色。
 
  井是圆圈,代表着和谐,吴弄村民的聚居以井为核心,井建立了吴弄人的生活秩序。井,构成了吴弄文明发展的链条,各个环节环环相扣。村里78岁的老者叶石金说在旧村改造之前一共有35口水井,现在还保留着33口。一个总人口只有四百余人的村落,怎么会有这么多水井?平均每12个人就拥有一口水井,它的密度远远超出了其他村落,甚至超过了县城,这从一个层面上应证了吴弄的昨天的确是繁华似锦。从水井中我们可以看到过往的吴弄,井井有条,井然有序,市井之间我们可以看见吴弄生活的特性。
 
  我们在村中随意转悠,井是古井,满身缠着绳索的痕迹,低头凝望水井,仿佛还可以看见一张张村人的脸,安详,沉静。井的形制不一,井的大小也不同,井圈为清一色整块石头打制,品相保存完好。井水清澈见底,有的还游着几条红鲤鱼,吴弄人生活的精致让人产生羡慕。吴弄很多地方一连可以看见几口井,一出门是一口井,巷弄的尽头是井,甚至门里也是井,那是几个世纪来村落的精魂所在。古井与老宅、古树、竹林、村民对应着,保持着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一口接着一口的水井,犹如少女的眉目传情,一条并不敞阔的水渠穿村而过,如同一匹白练卷腰,整个村落水汽氤氲,涨满了灵气和秀气。由于旧村改造、自来水工程、居民外迁等因素,吴弄村一些古井废弃了,让人深深地感到惋惜。作为古村的见证者,这时的井就像看穿历史的眼睛,它或多或少地带上了忧伤的气质,每天都在默默地注视着村落的一举一动。
 
  大屋,宗祠,水井,水渠,溪流,竹园,松林,古樟,宗族观念,儒家思想,这一切在小小的吴弄村竟然天衣无缝地融为一体,整个村落如同大自然馈赠的礼物。剖开建筑内部,吴弄村呈现出一幅生生相息的家族生活场景,百姓安居乐业,邻里之间其乐融融,和睦相处成为吴弄人的生活主题,吴弄村完全有资格成为浙西南家族聚居的典型标本,成为文人隐士的精神故乡。